从市场、技术本身的发展逻辑以及各个应用领域里的期待来看,互联网一定要往下走,今天到了往下走的新节点。是不是在元宇宙的概念之下能概括一切未来的特征,概括一切未来的走向?也许未必,但至少它是一个很重要的方向。

对任何将要到来的技术,作为开发者和应用者的想象力都特别重要。因为想象力有多宽,应用就可能走多远,所以想象力很重要,但只有想象力是不够的。从互联网开始笔者就一直在关注每个阶段技术的发展,每一个大的技术浪潮到来时笔者都会有类似的态度:别靠得太近,别被资本或技术的话语裹挟着走,但也不能完全远离它。很多时候,技术的变革都会带来从社会到传媒业各个层面的发展,如果过一两年我们判断这个事情真的很重要再去跟进,可能就错过了最重要的观察期。今天,对于元宇宙这个新技术,我们仍然要有这样一种既远又近的观察。

虽然很多方面大家没有形成共识,但元宇宙引起的关注还是代表了我们对当下的反思和对未来的期望。当下互联网疲倦的状态已经显现出来了,移动互联网再往前发展,一定会有新技术的加持,包括VR/AR,等等。从市场、技术本身的发展逻辑以及各个应用领域里的期待来看,互联网一定要往下走,今天到了往下走的新节点。是不是在元宇宙的概念之下能概括一切未来的特征,概括一切未来的走向?也许未必,但至少它是一个很重要的方向。笔者不认为元宇宙会是互联网的尽头,而是觉得在元宇宙之后,也可能一二十年之后,又会有一轮像今天我们对元宇宙的热切期待一样的新技术出现,但在当下阶段元宇宙确实是需要我们关注的。

对元宇宙的关注有不同视角。中国人民大学的刘永谋老师在一篇文章里谈到,现在元宇宙存在很多不同的叙事,有技术的叙事、资本的叙事,也有艺术的叙事。元宇宙这个词就是源起一本小说,其实一开始是一种艺术化叙事。艺术叙事对走向的指引是非常重要的。很多开发者可能是受到艺术叙事的启发,尽可能在技术方面想办法实现。艺术叙事源远流长,作为研究者我们也要关注。还需要关注的是对元宇宙的学术叙事。学术叙事和其他叙事显然不是绝对分离的,我们不能完全切割干净,完全不看市场在说什么、不看技术在说什么,一味地主观判断。但在和其他叙事产生交集的情况下,我们也不能被简单带着走,还是要保持自己的独立判断,这是笔者关注元宇宙这个话题的基本姿态。  

传媒业关于元宇宙应用的想象,大概有以下几个走向。

一是沉浸式新闻(内容)。沉浸式新闻给新闻表现形式带来新空间。在一定程度上,有临场感的新内容的确会在某些方面提升体验度,让我们在特别重大的事件、特别重要的现场有一种不同于今天单纯通过图文和视频所获得的体验,但它的价值到底有多大,开发空间有多大,笔者对此有一些相对消极的判断。沉浸式新闻,就像今天大家都在做的融合新闻一样,相对来说它是比较奢侈的新闻形式。一方面,完成它需要比较大的成本,从用户的角度来说,接受它、消费它也是比较奢侈的,最奢侈的可能就是时间和身体的投入。现在你在手机上看新闻一目十行,时间消耗相对比较小,同时还能听视频会议,但如果你用沉浸式方式看新闻就要绝对的身心投入,所以它是奢侈的事情。沉浸式的新闻消费又不是刚需,整体来讲它不是我们未来最主流的新闻表现形式。即使元宇宙时代,很多新闻可能还是以相对质朴、低成本的方式去呈现和消费。沉浸式新闻有它的优势,但不要在这方面寄予太多期望,以为所有未来的新闻表现形式都变成那样。沉浸式新闻对新闻的客观性、真实性也可能会带来一些影响,这是很多学者谈到的话题。

二是虚拟数字人的应用。比如虚拟主播,从节省人力的角度来看,有它存在的空间,但未来我们那么多学校培养的播音主持专业的学生该走向何方?这也是一个值得思考的新问题。

三是元宇宙环境下的营销活动。特别是一些大型活动,可以通过元宇宙的方式展开。

四是NFT(数字藏品)。笔者认为数字藏品比沉浸式新闻还要奢侈,对大多数用户来说,所谓收藏也是一种奢侈的行为,也是需要有足够财力才会奢望的事情。笔者在“传媒蓝皮书”的文章《元宇宙元年与传媒业的想象》里谈到:新华社、封面新闻做了一些数字藏品的尝试,但笔者不认为数字藏品未来对媒体来说有多大应用空间。新闻内容不像数字艺术家的作品,新闻内容有多少具有独一无二的收藏价值?哪怕是新华社把这一年的精品照片做成数字藏品,但这些照片我此前也看过,为什么我一定要收藏它?何况在中国当下的情形下,数字藏品和真正的NFT还有一些差距,它不能交易、不能升值、不能买卖,其实就会有很大的发展限制。在这方面虽然可以探索,但媒体需要谨慎对待。

五是DAO社区。 DAO是一个自治的、基于互联网的社区。这种所谓去中心化的组织结构会对未来的内容生产带来什么样的推动,尚未可知。区块链技术至今在传媒业也没有特别成熟的应用,更没有成熟产品,这也说明,怎样能吸引普通用户来到这些社区里并且有持续活跃的参与,是需要深入探索的问题。

从传媒的角度来说,关于元宇宙有很多想象,以下几个问题是传媒业在元宇宙应用想象中需要深入思考的。

一是生理带宽的占用。消费VR/AR作品要全身心投入,占用时间、身体和注意力,从当下来说,可能我们要理清楚哪些属于最核心、最基础的需求,是比较容易争夺带宽的;哪些是像前文提到的,比如沉浸式新闻、数字藏品,这样的处于塔尖的小众需求。这些问题理清楚之后,我们的精力放在哪方面开发,更有可能获得当下用户的认同,赢得他们的生理带宽和消费能力,这是当下要解决的问题。如果像一些专家说的,未来可能不存在这个问题了,一天24小时除了睡觉之外,所有生理带宽都被元宇宙占用,如果真的到那一天,我们是不是又有另外的反思呢?就像现在我们全天候被手机捆绑所带来的问题一样。

二是社交需求问题。当下的社交应用被强关系、强互动捆绑,元宇宙能不能在这方面解点绑,让我们相对更轻松地以匿名方式或是弱关系的方式去进行互动。在社交方面,从哪方面切入能更好发挥元宇宙的价值,这个问题同样需要探讨和研究。

三是人与物的新关系。元宇宙时代人和物之间也会产生新的交互关系,对于用户来说哪些是他们核心需要的,比如人和智能家居之间的交互,对生活方式的改变、生活质量的提升带来的影响,这也是一个新话题。

四是化身与身体问题。未来是不是每个人一定都会有一个化身甚至很多化身?我们到底为什么需要化身?元宇宙很重要的一个应用就是关于化身的想象,从人的角度来说,我们对于化身到底有多大的期待?通过化身我们要解决什么样的现实问题?人的多个化身之间能否和平共处?当下真身和各种化身之间能不能和平共处?这都是挑战人的身体和心理极限的。

五是体验问题。所谓沉浸式体验,听上去很美好,可以随时随地进入一个美好境界中,但笔者也在很多场合提到一个问题:《美丽新世界》那本小说里提到的“SOMA”(一种使人幸福的神经制剂),就像今天我们想象的元宇宙一样,随时可以把你从现实中解救出来,让你的身心放个假,获得幸福愉悦感,可能我们很多人都需要它,但如果天天都用它,我们又会走向何方呢?

六是空间再造。元宇宙离不开空间,很多空间是对现实空间的模拟,甚至是数字孪生,它会不会像现实一样产生优势阶层、劣势阶层?会不会有人可以在元宇宙里拥有类似现实中的权力,有些人在元宇宙里还要为自己谋得一席之地而奋斗?现实空间相关的各种问题在虚拟空间里会不会被移植和再造?这些问题怎样影响用户,对我们来讲都是新的需要研究的课题。作者彭兰系中国人民大学新闻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